年关将至，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返乡潮中，被许多人视为弱势群体的民工却在新疆撂了颗“重磅炸弹”，下至建筑商、包工头以及建筑执法人员，上至自治区党政领导，闻者无不为之震惊。由于牵涉贿赂，纪检、司法部门迅速介入，并决心“一查到底”。一起由民工讨要“血汗钱”引发的举报，为何事件越闹越大，结果远远超出人们预料？

讨生计民工愤而举报

2001年12月底，乌鲁木齐市阿勒泰路华茂工地5位来自湖北、山东的民工一气之下，给《新疆都市报》联名写来一封举报信。

信中，民工们诉说了向包工头阎守全一再讨要工资未果、面临被人停电断水赶出工地的窘状，并愤怒地写道：“黑心老板对我们不负责任，对工程质量同样不负责任，我们要检举他们！”

民工列举了所建工程的种种质量问题：“按工程施工标准，钢筋不得热弯，而该工程烧弯钢筋的数量占每根柱子钢筋数量的四分之一。地基钢筋长度到位的有三分之二，且只有两个轴线，钢筋短料50厘米，在施工时为弥补短缺，封模板后，他们让把水泥浇灌进去，基础工程短料，而柱子表面一点也看不出痕迹，非常隐蔽。为不让监理公司发现，这项工作每天在夜间进行。同时，该工程顶板有大面积漏水干裂现象。”

《新疆都市报》记者金兰在民工栖身之所看到，他们住的工房内不时有冷风灌入，桶里的水都结了冰。民工们告诉记者，因为太冷，他们中不少人冻感冒了。为讨工钱而在工地困了近两个月的山东民工王守武说：“我给包工头讲，再不给工钱，我们就去告你们。可他指着我的鼻子说，你敢告，我就敢打死你。”

消息一经披露，与工程有关的各家单位纷纷“亮相”。负责工程监理的乌鲁木齐市科发工程监理公司监理员王瑞华说：“监理人员每天都在工地上进行检查巡视，9月份就发现有操作违章问题，当时就让他们返工了。如果夜间工程有施工计划，监理也要在现场进行监督。但施工队在夜间悄悄违规操作施工，我们是无法监理的。＂新疆一建九分公司该工种项目经理王振东则认定：“我们有一整套质量监督程序，工程应该说是没有质量问题的，我们完全按规定操作。民工的工钱问题与我们没直接关系，包工头是他们的法人，对他们负有全权责任。”

接投诉后，乌鲁木齐市建设委员会建筑工程质量安全监督投诉站（简称乌市建委监管站）立即责成施工方24小时内迅速提供相关质量证明，委托有资格的单位现场检测，并要求迅速支付拖欠工资。

然而，就在执法部门紧张调查的同时，一些人也开始紧张地活动。举报信见诸报端第二天，民工王守武就接到“安抚”电话。王告诉记者老板答应给他们工钱了。不久又有人承诺只要带头举报的民工立即离开新疆，可以给数万元钱，而该民工实际被拖欠的工钱不足千元……

数天后，乌市建委监管站张站长透露，举报的3个问题，其中两个是民工误指，而另一个确实存在。为此，监管站已要求有关单位整改，对建筑公司和监理公司的处罚令已发出。

包工头要记者开价

随着媒体调查日渐深入，长期拖欠工钱的包工头沉不住气了。2001年12月21日，现场察看检测情况后，刚走出工地的记者金兰迎头碰上了包工头阎守全。在“请客吃饭交朋友”的要求被拒绝后，阎守全痛快地答应了记者给民工发工钱的建议，并立即支付了13．3128万元工资。分手时，阎守全向金兰发出“忠告”：“工程绝对没问题，你不要再搞下去了，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。小妹妹，好自为之吧。”而拿到工钱的民工们则被要求当晚乘火车离开新疆。

当晚，阎守全又打传呼约金兰到茶楼“聊一聊”。为了解更多情况，金兰约对方到报社见面。两人一见面，阎就哀求道：“你能不能放弃追踪报道，这样对你有好处，我给你跪下了。几天来，有很多建筑单位的项目经理打来电话，让我尽快把事情摆平。你再追踪下去，我死定了。你是我的小妹妹，今后有什么困难，只要打声招呼，大哥我随叫随到。”紧接着，阎守全做出了“你开个价，我不会亏待你的”的表示。金兰佯装考虑，答应半个小时后回话。

经请示报社领导，金兰要阎到银都酒店面谈。在银都酒店，阎打手机要人拿5万元来。等了不一会，阎的手机响起，他随即到酒店门外把钱取来。随后，又有3人在金兰附近就座。阎再一次告诉金兰：“再不要报道了，你斗不下去的。一建有上百个项目经理，我与10多个打过交道，其他建筑公司我都打过交道。他们也都很关注这件事，你再这样，我真要死定了。我真诚地与你交个朋友，帮帮忙，给条路。今后，你结婚房子我给你包了，我再给你投资一个火锅店经营，以后有承包的项目我给你提成。今天你先拿15000元，如果你不再报道，下个星期五同样在这里，你开个价，我一定答应你的全部要求。”

看到金兰将1．5万元现金装进包后，围坐在她附近的3人相继离开。阎守全也充满信心地嘱托金兰：“再次拜托你，将此事摆平，我相信你的能力，下个星期我们老地方见。”

离开银都酒店不久，金兰再一次接到阎守全的传呼。阎在电话中半哀求半威胁地说：“求你了，一定要将报社摆平。你不继续做，大家日子都会好过些。年轻人要为自己留条路。”

与“包工头”的“感情”笼络不同，有人则以匿名电话威胁金兰。一位用女士传呼的男子在电话中说：“看了你写的民工检举工程质量问题的报道，想给你提几点忠告：你还很年轻，不要凭一腔热情，把自己卷到这个漩涡里。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品。”

有人甚至将电话打进报社，一位男士在详细询问记者年龄、家里人口等后，不无威胁地说：“小姑娘，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。你将来的下场比举报的民工还悲惨，不信的话走着看！”

举报为市场“刮痧”

收到阎守全1．5万元“堵嘴费”后，金兰即赶到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举报中心，将钱交给检察官。自治区人民检察院有关领导听取了相关情况。阎守全被传讯。自治区及乌鲁木齐市检察部门表示对此要“一查到底”。

元旦前后，讨回工钱的民工终于回乡了。至此，事件似乎该划上句号，但人们心底仍有无数问号————一起并不鲜见的民工讨要工资的小事，怎么竟然越闹越大、当事人越演越“出格”？

作为执法人员，乌市建委监管站站长张国强指出，无论结果如何，此事至少暴露了目前新疆建筑市场上存在的一些问题：一、基础建设规模大，资金缺口大，为偷工减料、违规操作提供了生存环境。二、技术工人培训存在薄弱环节，对劳务层的管理还存在不少问题。三、施工企业、监理在工程管理中不能严格按规范施工。

记者了解到，截至2001年11月底，自治区质管总站对39家不履行工程秩序、不执行国家强制性标准、搞虚假招标的违法违规单位依法进行了处罚。乌鲁木齐某监理公司的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坦承，只要“一级企业竞标，二级企业中标，三级企业施工（甚至无证施工）”层层剥皮的“转包”现象不消除，偷工减料、以次充好等违规行为就难以杜绝，拖欠民工工资自然在所难免。

值得深思的是，记者金兰结束报道后，电话仍热得烫手，亲朋好友受人之托纷纷前来打听情况和包工头透露的内容，新的举报者则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类“豆腐渣”工程的内情。人们不禁要问：建筑市场的“海”究竟有多深？打探消息者担心什么？（丁建刚）